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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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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懷昔擡起手來,也摸到了空氣墻,神情錯愕。

他拔出劍來,對著結界斬了數下。空氣墻只是輕微地扭曲,隨即恢覆了原樣。他能感到這個結界的力量十分強大,嘆了口氣,知道暫時出不去了。

林釧還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,說:“怎麽辦?”

孟懷昔收起劍,說:“沒辦法,等人來吧。”

林釧頓時洩了氣,沒精打采地坐回到枯草堆上。孟懷昔在周圍轉了一圈,看過了環境,確認沒有危險,就是太冷了。

他站在寒潭邊,潭水對面是料峭的山壁,沒有能攀爬的路。他說:“這麽強大的封印,應該是苦竹大師留的。寒潭下面有通往冥界的裂隙,長老怕游魂野鬼從潭底跑出來搗亂,就把這裏封住了。”

林釧受不了,說:“那為什麽要做單向結界啊,不能進也不能出不好嗎?”

孟懷昔說:“可能是為了方便開陽長老罷?他是鬼族,有時候要從這裏出入冥界,偶爾還會在這裏修煉,補充陰氣。”

林釧說:“那他進來之後呢,難道就不出去了?”

孟懷昔笑了,說:“他會禦劍啊,直接上天就好了。”

林釧:“……”

這話說得有理有據,她確實反駁不了。夜越來越深了,寒潭中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陰氣。她祖上雖然有一半的血統是鬼,稀釋到今天已經跟普通人無異,對過於縹緲的東西還是會怕的。

林釧抱著膝蓋,蜷縮起來。孟懷昔君子地站在離她遠一點的地方,他穿的也沒有多厚實,加上他的身體本來就弱,這一會兒鼻尖已經凍得發紅了。

林釧往旁邊讓了讓,說:“草堆上暖和一點,你也過來坐吧。”

孟懷昔確實冷,便跟她一起坐在草堆邊上。靜了片刻,孟懷昔說:“你放心,我桌子上留著占蔔的結果。師尊如果看到了,應該會找到咱們的。”

林釧說:“你怎麽知道我不見了?”

孟懷昔說:“湛如水說你下午沒去上符咒課,也沒說去了什麽地方。她等到亥時還沒見你回來,有點擔心,就讓我幫忙找你。”

既然湛如水行動了,那她肯定也叫上了唐裁玉。唐大少能使喚動的人還是挺多的,這麽一來他們就有出去的把握了,怪不得孟懷昔不怎麽著急。

孟懷昔說:“其他人也在各處找你。我走前占了一課,猜你在峭壁之下,陰寒有水的地方,便過來瞧瞧。”

林釧知道他擅長數術推演,沒想到真能料事如神。孟懷昔說:“好端端的,你來這裏幹什麽?”

林釧怕他懷疑到自己的劍上來,便含糊道:“我就是隨便逛逛。”

閑逛也不至於逛到這荒涼地方來,這丫頭明顯是在撒謊。孟懷昔尋思了一下,說:“己醜、戊辰、辛卯、己亥。”

林釧頭上冒出了問號,說:“什麽?”

孟懷昔說:“剛才我起卦的結果——日主坐下有財,卯辰六害,不入從強。如此看來就是土重金埋,辛金的生氣將絕,需要壬水傷官來淘洗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長劍上,說:“辛金受傷是這件事發起的緣由,你是來修覆這柄劍的?”

林釧被震住了,一時間說不出話來。這人簡直聰明得可怕,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沒有秘密,不承認也沒用。

孟懷昔又說:“印星在年月,傷它的是一位長者,在蜀山還頗有權勢。再往早處追溯,是醜中的癸水受辛金教唆,做了不該做的事,被戊土盯上了。印星泛義上又掌管典籍,那麽此人應該是……”

他雖然未曾目睹,事情的整個過程已經全被他推斷出來了。雖然他沒再說下去,但天樞長老的名字已經呼之欲出,說與不說也沒什麽區別了。

他簡直就是一面能照人心的鏡子,讓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。

孟懷昔把劍拿過去,打開看了一眼,從外表看不出什麽端倪。但若是一般的劍,又何須來這種荒僻的地方用陰氣修覆呢。

林釧怕他出去之後跟長老告狀,對他生出了提防心。

不過孟懷昔對打小報告沒興趣,只是稱讚道:“這劍不錯。好劍都有天生的靈氣,你能得到它,運氣實在很好。”

他沒有進一步挖掘她的秘密,就算感到劍上帶著異樣的靈力,也沒追問。

林釧松了口氣。孟懷昔雖然聰明敏銳,又很能體察人的心思,不該問的話不提。對於這一點,林釧還是很感激的。

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了,風穿過山石間的縫隙,發出尖銳的風聲。

林釧回頭望了一眼,寒潭上浮現起了不少碧瑩瑩的光,就像墳頭上的磷火。她懷疑自己聽到的聲音不是風聲,確實就是鬼哭。

雖然如此,她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面無表情,默默地把身子縮得更緊了。孟懷昔安慰道:“別怕。”

林釧嗯了一聲,片刻偷偷擡眼看他。孟懷昔背對著她,跟她維持著合適的距離。既能陪伴她,又不至於入侵她的個人範圍。不愧是蜀山弟子的典範,他確實是個表裏如一的君子。

他的側臉英俊,氣質跟前世沒有區別,只是多了幾分少年的青澀氣。

跟他待在一起,就好像遇見了故人,讓她不覺間想起了前世的事。

從前她年少時,想修煉太乙飛仙訣,那是每代宮主才能學的不傳之秘,母親卻拒絕了她。

母親說,要等她棄情絕愛之後,修煉才能有成。林釧不服氣,說:“我現在就已經棄情絕愛了。我對天底下的男人都沒有興趣,一輩子也不嫁人。”

林月曇便笑了,說:“你還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,恨一個人是什麽滋味,哪裏就算得上是棄情絕愛了?真正的棄情絕愛,是在愛過之後徹底心如死灰,那時候你才有資格練太乙飛仙訣。”

林釧看著母親冰冷的神色,想她應該經歷過了失望的過程。她確實像一塊冰,從情感上來說,幾乎沒有了人的溫度。

十七歲之後,林釧開始行走江湖。那幾年裏,她遇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,叫做李安陽。比起其他男人來說,他除了家世好一點,沒有格外突出的長處,只是嘴甜了一些。

別人得知她來自滄海閣,都對她敬而遠之,唯獨李安陽不但不怕她,反而把她當成普通的姑娘來對待。他會親手給她雕刻發簪,還會排隊幫她買剛出爐的點心。

他總是帶著微笑看著她,仿佛看著一個小女孩兒,說這他輩子只喜歡過她一個姑娘。林釧從小沒得到過父親的愛,極容易被這種錯覺打動,覺得他彌補了自己缺失的東西。

有時候俘獲一個女孩子,不需要太多東西,這種堅持不懈的關心就已經足夠了。

時間久了,林釧漸漸在心裏給他留了一席之地,雖然嘴上不承認,卻開始渴望過普通女孩子的生活,想嫁個疼愛自己的丈夫,平凡地度過一生。

她回去見母親,想背棄家族的責任嫁給他。林月曇當然不肯答應,林釧便自顧自地走了,走之前還跟母親大吵了一架。

她跟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斷絕了關系,舍棄了一切要嫁給那個男人。

一旦被感情俘虜,人都會變成傻瓜,女子更是犧牲者。如卓文君、崔鶯鶯,拋棄一切只為了一個情字,又有哪個下場好了?

她連夜來到他的書房外,卻聽見屋裏傳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。

“你真的要娶那個姓林的,那我怎麽辦?”

屋裏點著燈,男人的身影映在門上。林釧站在走廊的柱子後面,看著一個身姿妖嬈的女人坐在了他的腿上。李安陽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蛋兒,聲音裏帶著漫不經心,說:“我娶你做小嘛。”

女子便撒嬌道:“嗯,人家不依嘛。那女人那麽厲害,以後肯定把你管得特別嚴,你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娶別人?”

李安陽說:“你放心,我對你才是真愛。要不是為了太乙飛仙訣,我才懶得敷衍她。”

林釧聽到這話的瞬間,感覺自己對他的信任被殘忍地擊碎了。她一直以來相信的感情,原來都是一場幻覺。

她被人當成一個愚蠢的傻子玩弄、被算計,還為了他跟自己的家人決裂,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。

她倒退了一步,心中怒火中燒。屋裏的人聽見了聲音,推門出來。

林釧跟李安陽打了個照面。男人的臉色白了,勉強露出笑容,說:“釧兒,你怎麽來了?”

那女人還跟在他身後,他要狡辯也是徒勞。他伸手要拉她,林釧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胸口。他被打得撞到墻上,還掙紮道:“你聽我解釋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!”

林釧剛才都聽得一清二楚,不想再看他骯臟的嘴臉,飛身越墻而出。

林釧牽了馬,走在街上。此時正值隆冬,寒風刺骨。她眼裏含著淚水,終於認識到自己有多天真。輕易地相信男人的話,把母親的叮囑拋在腦後,落得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“怪不了別人……是我活該。”

她擦了一下眼淚,覺得自己不值得同情。從她拋棄使命的那一刻,就已經背叛了自己的人生,又怎麽能怪別人謀算自己呢。

她走在空曠的街上,不知道能回哪裏去。雪紛紛落下,前方一束光照亮了路。路邊的醫館裏,一個人提著燈籠走了出來。

他裹了一下貂裘,燈光映出了他的臉龐,是孟懷昔。他看見了林釧,詫異地說:“林姑娘,好巧啊,你怎麽在這裏?”

林釧顧著自己的面子,總不能說被狗男人綠了,吸了一下鼻子說:“我來這裏看一個朋友。”

天這麽冷,又這麽晚了,來看朋友,對方卻沒有留宿,這實在說不通。不過孟懷昔向來很體貼人的心情,看到了她紅通通的眼睛,沒有再問下去。

她跟孟懷昔見過幾次面,算是點頭之交。孟懷昔跟別人不一樣,對滄海閣沒有偏見。林釧能感到他友好的態度,卻又覺得他天性如此,大概是因為身體病弱,所以平時也沒什麽脾氣。

那時候她還不了解孟懷昔的性情,不知道這人貌似溫和,實則很有自己的堅持。而且他擇友其實很挑剔,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。

孟懷昔回頭指了一下店面,說:“這是我家的藥鋪。最近天氣格外冷,不少人犯了舊疾,我在這邊請了大夫義務坐診送藥。”

林釧喔了一聲,沒想到他還挺善良的,能體會普通人的疾苦。

除此之外,她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,畢竟兩人不太熟。她牽著的黑馬擡起頭,噅地叫了一聲,抖掉了身上的雪花。

林釧安撫地拍了拍馬背,自己卻凍得打了個噴嚏。

孟懷昔笑了,轉頭看著對面的小酒家。兩盞燈籠掛在門口,放出紅瑩瑩的光。他說:“天這麽冷,我請你喝杯酒,驅驅寒氣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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